楚山重

【鸣镝无声五十年】- 顾*枫 - 今朝 12 驭风行万里



 

    七八月的瓦图,雨水充沛,草木繁盛。

      沃野千里孕育着无限生机。


  一望无际的大地,坡丘起伏,牧草绵延。

  艳阳高照,它们如镀上金粉的层层绿毡绒毯。

  夏风掠过,它们又摇曳成了阵阵的碧波金浪。


  黑白相间的牛羊群,似撒落在绿毯间的颗颗珍珠,悠闲自在。

  奔腾的马群,像翻涌在碧海的斑斓浪花,尽情驰骋。

  新的生命在这个季节接踵而来。

  绵软的小羊羔,健硕的小牛犊,欢腾的小马驹,是这一碧万顷的草原,最美好的馈赠。

  

  哺育新生,也是做奶酒的好时节。


  小枫记得每逢盛夏,辽阔的草原上总是飘溢着奶酒的清香,还有阿翁豪爽的笑声。

  阿翁曾经说过:“草原的奶酒最平常也最珍贵,它有酒香而不腻,味醇而绵长,族人饮用可助酒兴、强身体。四夷饮用可亲和睦,去隐忧,是我们丹嗤的待人之道。”

  丹嗤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草原大漠,年年月月都离不开奶酒。奶酒滋养出了丹嗤人的豪迈与热情,无畏和骄傲。


  草原的奶酒,酝酿方法不一,风味各有千秋。

  挏治,味薄,需激烈撞击。

  新鲜的奶汁盛装在木桶中,小枫用特制的木棒反复撞动,一下一下,专心致志。

  奶汁在剧烈的动荡撞击中温度不断升高,产生微妙的变化。

  每隔半个时辰的一次撞动,很累人,让她腰酸背痛,却又畅快无比。

  小枫喜欢看着奶汁在自己手中,从渣滓下沉到清液上浮,慢慢酝酿。

  连续七日,一桶奶汁要撞动几万次,方能酿成色泽金黄,香气诱人的奶酒。


  挏治奶酒,酸甜清香,让人微醺。


  六蒸六酿,性烈,需反复蒸腾。

  小枫把发酵的奶汁倒入锅中,上面扣一个无底木桶。木桶内侧上端有几个铁钩,将一个小陶瓷罐挂在木桶内侧的小钩上,使其悬空吊在木桶中央。

  这是她依照赛荣阿妈那个蒸酒的器具,自己和丹娃重新改造的。

  木桶口上放上冷却水的铁锅。

  小枫守在炉前烧火煮奶,蒸气不断上升到铁锅底部,遇冷凝聚滴入小陶罐中,成为色清亮如水的液体,这是头锅奶酒,也是刚开始。

  接下来,将这头锅奶酒反复蒸腾,才是真正的关键。

  每一次蒸腾,奶酒的酒力就会提升,味道也会越来越美妙。


  初酿如春,和煦。是柔润绵甜的琼露。

  二酿和三酿同夏,热辣。是恣情浓烈的瑶浆。

  四酿和五酿若秋,醇厚。是馥郁幽回的金波。

  六酿似冬,凛冽。是可遇不可求的圣饮。

  六蒸六酿,一蒸一滋味,一酿一风情。


  小枫着迷于这每一次蒸腾中,无法言传的味蕾捕捉和分寸把握。

  可能是奶质,可能是器皿,可能是火候,可能是时机,可能是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,都会酿出迥然不同的味道。 

  从五月起,小枫开始研究蒸腾奶酒的方法。

  她和阿妈阿姐们一起反复挑选原奶,配比调试。

  她向扑通阿翁请教各部不同的古法,请他品鉴试尝。

  她与丹娃到处找寻不同的水源,用以更换冷却水。

  每日可谓是废寝忘食。

  在酿制和等待的时光中,小枫似乎能从这弥散的味道中闻到阿翁的气息,让她的怀念有了真实的依托。


  六蒸六酿,千滋百味,足以忘忧。


  顾剑上次出瓦图办了两件事,一是回了趟驭风团,一是去了丹嗤祖地赤仁山。

  先回驭风团,他把在卡纳斯周边新勘查出来的矿脉,绘制了详细地图,让林东成准备开采。

  为瓦图的孩子,入驭风团风部历练做好部署。

  最重要的事是,顾剑将这五六年西境各国边贸交易做了梳理,又将驭风团安插在各国的瞭望者送回的密报,和卢元霆一起从蛛丝马迹中探察暗涌,为明年新一轮的三十六国边贸谈判做筹谋。



  又去赤仁山,帮古通斯特联络敕云部的大酋长散达烈。

  敕云部原是铁达尔王的母族,大酋长库塔特是铁达尔的表兄,他追随铁达尔一起从赤仁山杀出,纵横驰骋草原大漠,是丹嗤第一猛将,也是汗国的柱石,深得铁达尔王器重。

  敕云部现在的大酋长是库塔特的孙子散达烈。

  当年库塔特战死,他的儿子腾鲁尔继任敕云部首领。

  滕鲁尔性格刚毅果敢,也是一名悍将。

  但他一直对铁达尔王放任他部与高显勾结,以双方百姓利益作交换,用掳劫抢夺配合养寇自重,极为不满。

  滕鲁尔对铁达尔王大胆直谏:“我们是赤仁山的苍狼,不是他国的豺犬。你是站在山巅俯瞰群雄的狼王,我们追随你,但我们不能失了丹嗤人的荣耀和骄傲。”他这一番话中的不满不认同,已是大不敬,足可以当场斩杀。

  但铁达尔王明白腾鲁尔的忠诚,力压众议,只是罚他领敕云部重返赤仁山守祖地,一去多年。

  铁达尔王这最后的回护,也为丹嗤留下了唯一的根基。


  三年的避世休憩,瓦图村已经有千人,但都是妇孺老幼。

  孩子们日渐长大,这偏安一隅终究是不可能复兴部族的。

  顾剑和古通斯特商议,当下先以部族繁衍和孩子们的历练为先,后续逐步召拢旧部,以待王旗再立。

  古通斯特想以丹嗤九月秋祭为契机,先邀散达烈来瓦图,坦诚相待,再议后事。

  他的父亲滕鲁尔,三年前在丹嗤大战后,千里奔袭回王部拜祭铁达尔王,又亲领三千精兵屠灭了朔博两个大部。

  滕鲁尔与这三千精兵一起战至最后一人,他们用自己的热血和忠诚向草原大漠各国宣告,无论何时丹嗤人永远都是赤仁山的苍狼,是草原的霸主。

  滕鲁尔这一壮举,让四散的丹嗤人深受感召,有不少人投奔到了敕云部。

  散达烈年方二十,少年英武,有勇有谋,承继了父辈之风。

  他小小年纪,在丧父的悲痛之下,以惊人的领导力收编了投奔而来的丹嗤残部。

  不过三年,就将敕云部从三万人扩张到六万人,将这大酋长之位坐稳。

  往年大祭司回赤仁山祭祖,都会带去铁达尔王丰厚的赏赐,他对敕云部始终恩宠荣盛,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同生共死的兄弟。

  那时散达烈年幼,每次都会和古通斯特相处一段时日,跟随他学了不少草药术和占卜术,他们算是有半师之情。

  

  顾剑这一去就近两个月,七月才回瓦图。

  他回来后,恢复了每月七天的教习,不多不少。

  同时村里年满十三的男孩,都跟随顾剑出了瓦图。

  村里的大孩子外出历练,丹娃、温敦他们几个被挑选出来,担起了督学的职责。

  整个瓦图热闹忙碌,一如这夏季,有了逐渐繁盛的气息。


  丹娃和小枫,每日各有所忙,一个酿制奶酒,一个骑马射箭。

  早晨,她们从坡上到村里,要到晚间才能回去,每日都是精疲力尽,每日也都睡得香甜。

  在平常中,过好当下,期寄将来,或是最好的时光。

  

  丹娃觉得每日的辛苦,让自己迅速成长,开始有了担当。

  她心中既觉得有种骄傲,又有些失落。

  因为忙碌疲累,她和小枫很久没有在一起好好吃过饭了,有时小枫为了酿酒还住在赛荣阿妈家。除了奥格在的七天。

  这七天,不管有什么事,小枫都要空出时间赶回去做饭,再送过来。

  丹娃有点怀念她和小枫之前那些宁静悠闲的日子,还有点心疼在烈日下奔波的阿姐。

  

  她酸溜溜地问过:“小枫姐姐,为什么奥格不在的时候,我们就吃得这么马虎啊?他在的那七日,你变着花样做那么多好吃的,我觉得你偏心。”

  小枫心里窃笑,丹娃这是吃奥格的醋了,面上却一本正经答她:“奥格每次回来,教你们骑马射箭多辛苦,再说他不在瓦图的时候,恐怕更辛苦。我是你的阿姐,对奥格好点难道不应该吗?”

  丹娃觉得小枫说得挺有道理的,但是心里还是觉得有点点酸的:“奥格对大家都很好啊,我看别家的阿妈阿姐,也没对奥格这般啊?像你这么热的天,来回的奔波也要送饭。而且......而且塔塔儿他们的饭菜,也没有因为奥格在或不在有什么变化!”

  “咳,咳,不是......嗯......是因为我们已经把饭送了,她们就不要送啦!再说奥格这次回来送了我一匹马,说是谢谢之前给他送饭。你想啊,收了人家礼物,我们能不懂回报吗?再说有了小红马,我来回也不累啊,一会就到了......明天我一定好好做饭,做你最喜欢吃的沙葱炒鸡子......”小枫知道近来的忙碌让她疏忽了丹娃,小娃娃有点委屈了。但她说着说着,不知怎地就觉得面红耳热,有汗在流。

  听到小枫提起小红马,丹娃顿时觉得她说得全是对的,为小红马别说送几顿饭,就是让她送五年十年都是愿意的。

  

  行国子民,马背立国,马是他们最重要的伙伴。

  丹嗤人都爱马,都懂马,前两年顾剑给瓦图村每家每户都送了一匹战马。

  更用心的是,他还给每个孩子,送了一匹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小马驹。

  他告诉孩子们,最好的马术是人与马的默契,这种默契需要朝夕相处,需要同甘共苦。

  现在他们每个人都是亲自照料自己的小马驹,把它当着家人,与它一起长大。

  

  丹娃记得那天,在奥格的哨声中飞奔而来的小红马,如赤云踏雪似凌空飞翔,马场上的众人都发出了惊叹。

  它周身酒红,皮毛如绸缎般光滑,无半根杂毛。

  它四蹄洁白似霜雪覆没,长鬃飞扬如烈焰流泻。

  它奔跑起来的时候,每块肌肉都充满了力量,是那么健美。

  它安静悠闲的时候,一双眼睛如无边的湖水,是那么温顺。

  丹娃牵着它回坡上时,达苏尔,温敦和塔塔儿他们,非一路要跟着她回去,就是为了多看小红马几眼,那个羡慕劲啊!

  

  卡姆告诉她,小红马是一匹纯种的汗血宝马,可遇不可求。

  不知奥格是怎样的机缘得来的,但丹娃觉得,这小红马就应该是小枫姐姐的。

  因为只有她这样美丽的女子才配得上这样美丽的小红马。

  

  自从有了小红马,小枫有时会骑着它到马场跑上几圈,丹娃才知道小枫的马术那么好。

  小枫与小红马就像从小一起长大的好伙伴,小红马能听懂她的每个指令,她能预知小红马的下一个动作。

  后来,大家都盼着小枫到马场来,因为她骑着小红马飞驰的样子,是瓦图最美的景致。

  而且丹娃也偷偷地发现,只要小枫在马场,奥格总是对他们特别地宽纵。

  虽然有帽兜遮挡,丹娃觉得奥格肯定是在笑着的。

  

  不知是奶酒的熏蒸,还是骑小红马的欢畅。

  小枫的眼睛越来越亮,唇色越来越红,她越来越光彩耀人。

  不知是孩子们的马术箭术精进了,还是瓦图的前路更加光明了。

  顾剑的内心越来越开阔,往事越来越遥远,他越来越轻松快乐。


  “奥格,奥格,小枫姐姐又找不到了,怕是又喝醉了!”丹娃愁苦着一张小脸又来找顾剑,这已经是第三次了。

  丹娃觉得小枫运气特别好,不知怎地每次她试酒喝醉时,奥格都在瓦图。

  

  第一次是她在马场的坡上试喝三酿奶酒,醉倒在了草窝里,害得自己和奥格好找了半天。

  后来,还是奥格一路背着她回去的。

  那时,丹娃牵着马跟在后面,夕阳投在他们身上,勾出一道金色轮廓将他们拢在一起。

  丹娃觉特别得美,她多么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,那他们就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。

  

  第二次是她在赛荣阿妈家里蒸五酿的时候,赛荣阿妈说她没有喝,是直接被奶酒的蒸汽熏醉的。

  当时,赛荣阿妈准备让小枫就睡在自己家里。

  不知奥格怎么就来了,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,直接抱起小枫就往坡上去了。

  不过丹娃能肯定的是,奥格用了轻功,因为她是骑着小红马才能将将跟上。

  那时,丹娃觉得奥格手中抱得仿佛是一朵轻云,他那么小心翼翼,好像怕一用力这朵美丽的云就会散了。

  

  今天,丹娃和奥格是在牧场的一条小溪边找到小枫的,这次她的旁边有几个空酒袋。

  可能是太热了,小枫脱了鞋袜,脚还浸在溪水里,人已经倒在一边了,衣衫尽湿。

  一开始奥格和她到处找寻,最后还是乌林达阿妈给指的路,说之前看到她的。

  当时丹娃着急,拉着奥格就跑了过去,到了近处她才发现,他一直是背对着小枫的。

  丹娃再一看,自己也不觉脸红了,这夏季本来就衣衫单薄,被这水一湿就都贴在了身上。

  纤纤玉足精致玲珑,起伏的曲线又是那么柔美,连丹娃都看呆了,不知应该如何。

  最后,还是奥格脱下外袍将小枫裹了起来,先把她托上小红马,他也上马,再将她轻轻倚靠在自己的胸前。

  丹娃看得清楚,奥格的脸色通红,一直红到了耳朵,眼神却又是那么温柔深邃。

  

  小红马走得很慢,他们走了很久。

  丹娃第一次看到奥格手足无措,他不敢看,不敢碰,甚至不敢呼吸。


  丹娃想小枫应该还没看到过奥格的样貌,如果她看到现在的奥格,她一定会觉得他才是全天下最好看的男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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