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山重

【鸣镝无声五十年】- 顾*枫 - 今朝 7- 驭风长万里



  


  马车缓缓行驶,云骓跟随在旁,不时地侧头看看顾剑,又看看车窗,银亮的马尾一甩一甩,温顺漂亮的眼中似有忧愁。


  “云骓别担心,小枫会好的,我们会在瓦图再陪她一段时日!”顾剑拍了拍云骓的头,又摸了摸它的鼻梁,轻轻地抚慰它的担心,也是似在抚慰自己。


  云骓把头靠在他的手边连连蹭着,四蹄轻踏,仲春斜阳洒在它的背上,一泓银色长鬃如波浪起伏,如情丝纷飞。



  进入瓦图村,先要经过一片风蚀谷,它由暴雨产生的洪流,经年冲刷地表形成冲沟,冲沟再经过长期风蚀,形成崎岖蜿蜒,宽窄不一的通道。


  这些通道走势不同,错综复杂长达数百里。如你随道而行,引你去到的可能是一片死寂的盐碱地,可能是一处噬人的流沙坑,可能是一川焚身的泽火水,更可能是你无法想象,无法逃脱的各种死。


  坚硬的残丘裸露出红褐色的层层基岩,在经年风雨的侵袭下剥蚀出狰狞可怖的百态,如地狱重门大开,六道轮回之路近在咫尺,却无一人敢入。

  冲破封印,自地狱到天堂,须有大智大勇,懂顺法自然,敢逆势而为。当年顾剑勘察这一方圣境,整整用了一百天。

  每一天都是与死神擦肩而过,如果不是有超群的记忆力,不是有高绝的轻功,不是有夫子教的奇门遁甲,不是有父亲记的沙漠风貌,不是有义父授的观星辩位,不是有自己的生死无畏,顾剑是绝无可能在诡谲多变的死门中寻出直抵圣地的生门。



  车马慢,辙痕缓。

  月悬中天,人入瓦图。

  如果没有当年艰苦卓绝的开辟,哪能托起救赎众人的奢望,哪会有休憩的归途和再启的前路。

  人世的因果万般,终是继续一程一程。


  

  萨满教义是北方游牧民族的共同信仰。

      萨满是天、地、人之间的使者,他们相信万物有灵,能与自然界的所有生灵对话。他们为神灵所附,也能驾驭神灵。每个萨满祭师都是入迷术、占卜术、治疗术的大师。

  古通斯特是由最古老的游牧宗族古通斯特族,神选出来冠以部族之名,血统最纯正的白萨满。

      历经天神的考验、宗族的训练、众灵的追随,古通斯特成为了草原近百年来最伟大传奇的萨满祭司,与铁达尔王一起开创了丹嗤的辉煌。


  今夜古通斯特,头带萨满最高品阶的十五叉鹿角神帽,身着坠满各类灵禽灵兽之骨、之皮、之羽和各种法器的神袍,腰系用罕达犴皮制成,坠挂着三十一个腰铃的神带,脚踏沙漠刺蛙皮做的神鞋,这些都是萨满教绝无仅有的神物,他要用它们加持最强的灵力。


  古通斯特仰头朝天,双手高举挥动,口中吟唱着萨满神曲,一人独起火祭之舞,身后升腾着七座熊熊燃烧的篝火,照亮了他所住的高坡,照亮了暗夜与混沌。


  瓦图村的人远远看到如七神星散布的篝火,一个个顶礼膜拜,他们知道这是丹嗤最隆重的火祭。


  火光耀映,大祭司沟壑纵横的脸上有岁月积淀,却无苍老衰败。没有人知道古通斯特活了多少年,他蕴藏着万千生灵的双眼,透出的是永恒。


  玛尔其玛,是大祭司古通斯特在一场火祭中,向天神博格祈求而来的名字,他将它赋予了丹嗤最尊贵的小公主。

      大祭司一生只向天神祈求过两个名字,另一个是铁达尔。


  今天这场火祭,是大祭司为丹嗤迎接最美丽的红叶,为铁达尔王迎接最疼爱的孙儿,为二十万免于战火的生灵迎接最勇敢的少女,他要用七神星的烈焰,照亮小枫的魂归之路。


  顾剑抱着小枫,沐在神圣的火光中走向大祭司的桦木帐篷,他怀里的女子轻若一羽,又重似一生。

  顾剑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拥她在怀里。

 

  将门世子,异邦公主。

  世人都羡慕他们一出生就享有的尊荣恩宠,但又能有多少人知道,这荣宠的重量,压垮了什么?碾碎了什么?

  家族百年,他冠盖京华,早是踽踽独行。王族血脉,她绝色倾城,终也茕茕孑立。


  他们似有无数选择,他们从来别无选择。跌宕在无情宿命中颠沛流离,受尽苦难。顾剑不想小枫再重蹈覆辙,他要割舍这夙世的纠缠。


  

  今后,往事归零,他只是驭风团的团首。

      而小枫是谁?她想是谁?

      应由她自己去寻找,自己去决定。


  在大祭司的帐篷中,雪白的狼皮褥上沉睡着的小枫,被火光照耀,被星神眷顾,静谧圣洁如高岭之花。

  顾剑的目光,拂过小枫已经透出浅浅红晕的脸颊,已经泛出柔润光泽的唇间,最后落在了她纤长如羽的睫毛上,因为那里掩着他的须弥七海,四洲日月,三千世界。

  他多想再看一眼,那双纯真含笑的瞳眸,他知道那里曾经只有自己。

 

  顾剑指尖轻颤抚着她的黑发,喉间哽咽俯在她的耳边:“小枫,此后你我陌路,各自往前。若无缘,我就此隔着沧海桑田独相思。若有缘,我定会踏过千山万水来爱你。”

  这几句话,用尽了他所有的力量,让他跌落尘埃。倾覆了他所有的温柔,让他冉向长空。

  顾剑放下无始无终的眷念,放空无量无边的深情。

      在她鬓边,印上了虔诚的吻,更落下了滚烫的泪,然后消失在了瓦图的夜色中。

  从此,他将自己化作永恒的星辰,只为她守护漫漫的长夜。


  是不爱了?是不求了?

  他怎能不爱她,整整七年,占了他人世岁月的三分之一和身心的全部。

  求了两世轮回,如果她寻得的是真爱,他情愿放弃。

  希望从此,不再让她白白受苦。

  

  与小枫这一世的缘,不以爱恨重启。

      顾剑要予她一份自由的选择。

      他只护她去彼岸,岸上那人是谁?所爱为何?

      不再执于己念。

  

  红尘聚散,从心所欲,万事由她。

  他就在此间,不着往日之痕,再守她一程,仍等她余生。



  顾剑把马车往上赶到一个的平坡,这是他早就选好的地方。离大祭司的帐篷约莫一里多路,可上下遥遥相望,彼此照应。


  这处坡台绿草如茵,景致如画。面朝南,视野开阔,日出月升尽在眼前。背朝北,延伸着一片白桦林是天然的屏障。林中不远处有一处天然的地热温泉,源源不断。

  这里是可以自由自在,静享岁月的一方天地。

  月色下,顾剑丈量土地,一根一根敲定桩基,一块一块砍削用材,一片一片衔接蓬帐,上下里外的专注忙碌。

  夜凉如水,但顾剑赤裸的上身还是热气蒸腾,汗水淋漓。他全身无一丝赘肉,背脊挺拔,腰腹紧实,胸前背后的累累伤痕,因力量的灌注而变得殷红跳动,如爱潮澎湃。这被禁锢的躯体蕴藏着男人最原始的力量,但他却无情地封印着从未释放。


       他只能用力夯实,因为他要给她坚固牢靠。

       他只能细致入微,因为他要给她温暖舒适。

  顾剑将这如山如海的欲念化作最质朴的方式,为心爱的女人,筑起了一座能遮挡人间风雨的庇护之所。



  当他最后,将一簇绯红的长缨系在帐顶时。

      一蓬金色的曙光挑开了暗幕,透射出来洒向大地。

      一阵清冽的晨风划破了沉寂,扬起红缨穿过山野。

      一切都开始苏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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